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那時的村還叫生產大隊,正在割“資本主義”尾巴。可我家隔壁的成林大叔偏偏飼養了一頭奶牛,這頭奶牛皮毛油亮,膘肥體壯,那一對溫順的大眼睛似乎極通人性。有時候我到成林大叔家玩,忍不住要摸摸它的皮毛,牛便高興地搖著尾巴,用舌頭舔我的胳膊,哞哞地叫幾聲。成林大叔也會端一碗香噴噴的牛奶讓我喝。我知道是這頭牛產的奶,因此喝起來特別香甜。
成林大叔對這頭奶牛有特別的感情,每天為它割草、磨豆漿。作為回報,奶牛每天都產四、五十斤的奶。成林大叔的日子便過得滋滋有味,甚至有年輕的姑娘找上門來,要做他的賢內助。成林大叔婉言推辭了。他就這樣與奶牛相依為命。
好景不長,同情和默許他的老隊長退下來了,新上任的隊長是個“緊跟”的年輕人。加上當時“割尾巴”的口號越喊越響,連家里養幾只雞也要當尾巴來割,成林大叔和他的奶牛怎能逃得過厄運?
某夜,成林大叔和四類分子、牛鬼蛇神一起被押上臺批斗。說來也怪,正當批斗會火藥味濃的時候,突然響起“哞”的牛叫,會場上頓時鴉雀無聲,黑暗中只見一頭牛像猛獅似的沖進會場,直奔成林大叔的身旁。主持批斗會的人目瞪口呆,會場也出現一片混亂。當看清是成林大叔的奶牛時,呵道:“快把這瘋牛趕開!快把這瘋牛趕開!”
可是,奶牛定定地護著成林大叔,對主席臺上的人怒目而視。
主持人惱羞成怒,大喊道:“破壞批斗會,這是活生生的階級斗爭,快把瘋牛綁起來宣判!”
于是,十來條壯漢一擁而上……
主持人宣布:將瘋牛判處死刑,立即執行。
成林大叔跪著哀求:“行行好,饒了它吧,它只是一個畜牲。”
我已記不得更多的細節了,只記得屠宰的現場。汽燈高掛,猶如白天,奶牛臨刑前沒掉一滴眼淚。后來每家都分到了一小塊牛肉,我說什么也不吃,而且從此再沒有吃過一塊牛肉。但那噴香的牛奶,我卻一直記著。